“又睡着了……”少年坐在床头,看着熟睡过去却依然紧紧抱着抱枕的女孩,叹了口气。

合上书,少年帮女孩掖了掖被角,想起了不到三分钟之前,自己还信誓旦旦地跟女孩夸下海口:“这个故事你肯定喜欢!我在书店里,翻了整整一个书架的儿童读物,才决定选这篇的!今天,我一定会让你清醒地听完这个故事再睡着!”

看着女孩恬静的睡容,少年自嘲地摇摇头。

女孩患了一种奇怪的病,只要一听到睡前故事,便会不由自主地沉睡过去。

以前,每天晚上睡觉前,女孩总爱听少年给她讲睡前故事。爸爸妈妈总是忙于工作,女孩也不喜欢每天学校里上课的压抑,因此每天深夜,抱着抱枕靠在床头的那段时光,成为了女孩一天里最开心也最期待的时候。

女孩说过,讲故事时的少年,每一个挑眉都盛满了宠溺,每一勾笑意都在发光,每一次停顿都充满了吸引力。

女孩记得,少年的声音像是穿过无垠荒漠的滴滴露水,在瓷盘中碰撞跳跃,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稚嫩口音,清脆剔透。

少年讲的故事都很棒,总能让女孩咯咯咯笑出声,或是让女孩即使进入梦乡,心里也漫出甜意。再复杂的故事,只要少年讲过一次,女孩都能牢记于心。

但是最近整整一个月以来,她从未听过一个完整的睡前故事,那些少年花了不少时间精心挑选出的故事,她连开头都不能记住几个,便沉沉睡去。

每天清晨醒来,女孩略带憔悴和歉意的面庞,总是让男孩分外心疼。

少年为此咨询过许多老师和医生,那些大人听到这样的症状,都以为少年在开玩笑,摸摸少年的头,叫他不要再胡闹。

日子一天天过去,女孩对睡前故事的渴望愈演愈烈。虽然她克制着自己,但是她暗暗攥紧的被角和微红的眼眶都落在了少年的眼中。

终于有一天,少年早早地起床,装好背包,牵着女孩走出家门,去家边的森林里,寻找治病的方法。

他们走向森林里最大的那棵树,公认的通达古今,无所不知的猫头鹰先知就住在树上第六和第七个枝桠中间的树洞里。少年和女孩顺着缠在树上粗壮的藤蔓往上爬去,扶着边上绿色的叶子不至于摔下去。

猫头鹰先知已经年逾耄耋,即使鼻梁上架着老花镜也看不清东西。他两只爪子牢牢抓在树洞的边缘,间或扇动翅膀,似乎是刚起床在活动身体。“呼呼呼,这个症状我听说过,但是那是我年轻的时候看过的了,具体我也记不清了。记载着症状和治疗方法的那本书是我爷爷的爷爷传给我的,就挂在树洞左边的那片叶子底下。”

少年眼神亮了,当即便放下背包,拍拍女孩的脑袋,顺着树枝爬了出去。

叶子底下密密麻麻挂着许多厚重的书,就像我经常去的那家店里最好看的书架一样,少年心想着。少年的目光在书本之间穿梭,还要时刻注意攀在枝干上保持平衡。

“哈!我找到啦,就是这本!”少年飞快地抽出那本厚厚的书,封面上画着猫头鹰一族的解剖图,看起来是一本医学书。

心花怒放的少年正想回身把书拿给猫头鹰先知,谁知脚下一划,连人带书一起掉进了树下的水池里。

水池不深,少年扑通落水溅起的水花,惊得一池五颜六色的鱼儿四散逃离。池底泥沙受到搅动忽的一下升腾了起来,吓得池底的寄居蟹一个劲往身下钻。

女孩和猫头鹰先知津津有味地从树上往下看,看着少年笨手笨脚地跟水池里的原住民道歉,看少年扶起每一株荷花,把头上的青蛙宝宝摘下来摆在鹅卵石上,把身上的水草扯下来重新给贝壳小姐裹好,那是她的被子。

女孩捂着嘴笑起来,猫头鹰先知也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着还一边瞪大着眼睛想看得更仔细一点。

等少年忙活完一切,把池塘里的小动物都整顿完了,才发现那本书早已被泡坏了,上面的字迹模糊无法分辨。他懊恼地跟猫头鹰先知道了歉,牵着女孩走向森林的更深处。

他们走过一片沼泽地,那里住着爱好研究和调制各种稀奇古怪的药剂的巫师水獭。他们走到一个横在水中的大木桶面前,上面挂着的门牌上写着“江南药剂厂”,边上还有一行小字“还我血汗钱!”。

少年抬起手拨动门牌边上的铃铛,等了好久才看见水獭懒洋洋地从水里露出了头。

女孩似乎是第一次见到真的水獭,悄悄伏在少年的耳朵边说道:“啊我在博物君的讲座上见过它的表情包!特别可爱!”

“你们找我干嘛?我很忙的,实验室里的沼气灯还没灭呢,我得快点回去。”水獭在水里摸索了半天,才翻出一顶湿漉漉的巫师帽子扣在头上。

少年说明了来意,水獭巫师皱起眉头,摇头晃脑地想了一会儿,为难地答应他们试一试,搓着爪子头也不回地往水里潜去。

两人见势无奈,只能在边上找了个树桩坐下,找了几根树枝,在地上划上线,玩起了五子棋。

少年毕竟年长几岁,虽然故意让着女孩,但是还是赢了两局。

女孩不高兴了,嘟着嘴挥舞了两下粉嫩的拳头,抢过树枝要自己来划棋盘。这次她耍了个坏,故意把横竖的线划得歪歪扭扭,让下在一条线上的棋子都无法对齐。少年一时猝不及防,结果输了一局。

女孩满意地笑了起来,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让她看起来无比可爱。少年无奈,微笑着伸出手刮了一下女孩的鼻子,不再计较。

这时,沼泽边咕噜咕噜冒出了一串泡泡,是水獭巫师带着药剂浮上来了。

水獭走上岸边,从身后掏出一瓶粉红色冒着泡泡的药剂。“我改良了我老师的药方调制出的药水,你试试有没有效果,”说着还特意叮嘱,“可别弄洒了,你们女孩子就是麻烦,我怕你觉得绿色的药水不爱喝,专门给你调了颜色的,不知道浪费了我多少睡莲粉。”

女孩不好意思地看着少年吐了吐舌头,接过药水一口灌进嘴里,冲着穿过头顶叶子洒下来的金色阳光打了个嗝。上午的阳光洒在三人身上,暖洋洋的。

少年关切地看着女孩,也不知道能不能生效。女孩正想跟少年说不用担心,这个药水甜甜的,却控制不住地接连打起了嗝。

水獭一看不妙,赶紧搬出瓶瓶罐罐, 每个贴着标签的瓶子里都装着一种他自己研制的药水。

“嗯……喝这个喝这个,蓝瓶祖传止嗝药,保证有效!”

“你看,立马生效,药到病除……哎你的舌头怎么变蓝了,我去我想起来了,这个止咳药药方是变色龙那里偷来的……”

“对了对了,喝下这个就对了,什么?头顶发痒?不应该啊,难道生发的副作用还没除干净?”

“这个这个,这次肯定对了……”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女孩终于恢复了原状。这才有空擦擦汗的水獭讪笑着看着少年:“我看你们这也走了不少路了,喝点水解解渴,挺好挺好……”

喝的满肚子水的女孩哭笑不得,嘟囔着说:“三无商家,品质低下,难怪会欠下三点五个亿,倒闭被催债呢!”一边揉着肚子却一边还在回味“不过药剂味道还是不错的,草莓带一点薄荷味,做成饮料肯定大卖……”

他们继续前进,中午的太阳火辣辣地在头顶高悬,但是道路两旁的树木似乎都特别照顾这对行人,纷纷弯下腰来替他们遮住阳光。绕过了一个小山坡,他们在山坡的背后看见了正在打着太极的老虎大师。传言中,老虎大师的太极,周围动物们日常得了疾病,来这里给他指点一二,便能恢复如初,还能健步如飞,连上五层楼不喘气。

听闻脚步声,老虎大师迅捷的一个后空翻,跳到了两人面前摆出架势,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女孩一时害怕,赶紧扯着袖子想躲到少年身后,却发现少年早已绷紧了身体,伸出右手把她护在身后,青涩的侧脸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帅气。

看见两个孩子被吓得不轻,老虎大师赶紧举起了双手退后一步,憨厚地笑着说道:“嘿孩子们,别紧张,我刚刚只是开个玩笑。”

等听懂了少年的请求,老虎大师抬起爪子挠了挠头,抓出了后脖颈毛发里的一只虱子,尴尬地说:“我们虎族习武之人讲究练气,调和阴阳来强身健体。的确有些治病的法子,但只能治一治体弱伤风的小病。不能听睡前故事这种疑难杂症,我可能无能为力。”

少年知道无望,也不好强求,拱手谢过了大师。作为补偿,老虎大师决定教他们两个打一套独门拳法。据说练好了这套拳法,可以强身健体,上天入地,脚踢钢铁侠,拳打阿凡达,气定心衡,无所不能。

两人不好推辞,认认真真随着老虎大师学了起来。休息的时候,女孩坐在石凳上,撑着下巴看少年和老虎大师聊着天,隐约能听见什么“公司法人人格否认”“庭外言论的规制”“提单运输的法律适用”,即使听不懂也觉得无比有趣。

女孩歪着头看着少年专注的样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羞涩地嘻嘻嘻笑了起来。

告别老虎大师,少年依然急切,牵着女孩的手东奔西走,几乎踏遍了森林的每一寸草地。他们偶遇了抱着松果蹦蹦跳跳的松鼠快递小哥,撞见了偷懒没去采蜜的正在被罚站的工蜂员工,还不小心偷听了两只大熊猫谋划着要去蜻蜓大婶那里偷彩色相机……

相比少年的急切,女孩显得从容淡定了很多,一路上她会伸手跟每个路过的雁群打招呼,还会停下来帮着路上搬家的蚂蚁移开障碍。

少年只顾着寻求帮助,却没有发现女孩今天笑的比往常多得多,也开心的多。

天色渐暗,两人走遍了森林回到家门口,却依然没有找到任何办法能治好女孩的怪病。少年远眺着在两座山峰之间渐沉的夕阳,抬起左手擦了擦汗,内疚地低下头去,跟女孩说:“对不起,我依然没有找到医治你的方法,还浪费了你一整天。”

女孩咧开嘴,开心地眯眯眼睛,笑着踮起脚搂住少年的脖子。

“傻瓜,没关系的。”

“今天这一路上,已经是我听你讲过最好的睡前故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