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那边,是山。山的再那边,是山。山再往那边一点,才有了一个小村子。
村子里有一些小伙子,有一些小姑娘。
小伙子在田间忙活出了一身的汗,打湿了衣裳。姑娘们在河边拎着棒槌,砸出一片水花,也打湿了衣裳。
落日染红了山头,趁着大家沉醉的时候,一转眼就没了踪影。两队湿了衣裳的人在回家的路上遇在一起,被那凉下来的风一吹,冻得两两抱作一团,一男一女,不多不少。可是那身子贴在一起,分明比那火炉还暖些。
说到底,天时终究还是比不过人和,但并非村子里所有的年轻男女都在此列。
村东头有个秀才,村西边有个厨娘。
秀才是读圣贤书的人,平日里看管着村里的娃娃,自是不务农事。厨娘负责村里几十人的伙食,也是没时间去河边洗衣。那些男男女女都抱在了一起,秀才和厨娘也觉着有些冷,隔着一个村子遥遥地望了一眼,便也在了一起。
厨娘喜欢秀才,因为秀才会识字会写字,村里会这项手艺的人并不多。而秀才喜欢厨娘,则是因为厨娘做饭好吃,尤其是那道他最喜欢的酸辣面片儿汤。
在两人都闲下来的夜里,厨娘会小心地端着一碗面片儿汤去找秀才。滚烫的汤走到地方刚好晾至温热,秀才坐在木头桩子上吸溜吸溜地吃着,厨娘蹲在一旁,安静地等着。秀才吃完之后用袖角抹抹嘴,便会给厨娘念首诗。有时候是他自己写的,不过更多时候是前人的诗词。
厨娘最喜欢的一篇是洛神赋。
她听不懂。什么样的诗词她都听不懂。只是这篇更长一些,秀才念的就要更久一些。在月光下,他摇头晃脑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秀才一念诗,厨娘看着的是人,听着的是诗,脑子里想的都是她娘这些年攒了多少嫁妆。
可是还没等着秀才写出一篇酸腐的文书来提亲,远方便起了战火。
层叠的山没能挡住捉丁的官兵,村里的年轻男子都要奔赴战场,秀才也是。
临行前,厨娘擦干了淌了一天的眼泪,做了一碗酸辣面片儿汤端去。秀才淡淡地把碗推开,说不吃,总要有个记挂的东西,才能不忘了回来。
厨娘听着这话又哭了,嘴里骂着,你们读书人偏要说这惹人难过的话,心里想着的是,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秀才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他说,你每逢想我,便在纸上照样子写一个这样的句子,待到你写满一册书,我便归来娶你。
秀才走了,没有吟诗,没有作对,没有背着他那卷卷的诗书。他是去打仗。
这一走,便是三年。
秀才再回到村子里的时候,没有回家,径直去了厨娘那里。
正是晌午,搁在往常,这里该是炉烟翻滚,灶火大旺。可是现在只有一口小铁锅在柴上咕嘟着,秀才不用揭开盖子都知道,里面是酸辣面片儿汤。
秀才寻到里屋,看见厨娘正伏在案前,手里握着笔,在纸上勾勒着一笔一划的写着,“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她写得没有章法,没有笔序,如孩童描画一般,将那个句子写在了纸上,与当初秀才走时写的字别无二致。这间小屋里,能见的地方都贴满了那句话。那一方热炕上,都是拿这一句铺了一层褥子,被厨娘翻来覆去压得平实。
秀才抱住了厨娘。
“我回来了。”
厨娘身子在抖,声音也在抖。
“回来就好。锅里有你最爱吃的酸辣面片儿汤,快去趁热吃吧。”
没人知道,因为这一句陌上花开,厨娘坚持了多久。
没人知道,为了能今天说出这句话,厨娘吃了三年的面片儿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