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旁国坐落在一个偏僻的小岛上。这个国度的人认为整个世界只有三个部分——脚下的土地,头顶的蓝天,以及环绕四周的大海。这个小岛全年温暖而湿润,没有飓风,没有海啸,没有地震。岛上的人对自然充满了原始的敬畏,自然也还以等价的尊重。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国度没有任何一只鸟。

于是某一天,一只迷路的乌鸦跌跌撞撞地飞进这个国度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难以想象,除了那些讨厌的蚊蝇之外,竟然有一种生物可以自由地在空中活动。看看那漆黑的羽毛,竟然比西海湾产出的黑珍珠都要闪亮,还有那有力挥动着的双翼,舒展开来好像能遮蔽了蓝天。

整个国家的人都抬头仰望着这一神迹。有人开始祈祷,有人开始跪拜,有人已经流着激动的泪水昏倒在地。如此完美的生物,一定是自然之神的使者了。这是所有人的共同信念。

空中的乌鸦盘旋了几圈,终于禁不住长途飞行的劳累,一头栽在了一个瘦弱的男孩怀里。国王下诏,奉乌鸦为圣鸟,男孩为圣子。

不讨喜的凶鸟和穷苦的流浪儿,就这样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他们享用着这个国度最饱满的麦粒,最多汁的水果,起居有人服侍,出行有人夹道欢呼,男孩喜欢这一切,尤其喜欢为他们翩翩起舞的身姿曼妙的女子。然而乌鸦却并不喜欢。

永不停歇的欢呼声让它感到惊恐,它觉得人们举起的双手随时可能投来坚硬的石块,它不停地发出嘶哑的鸣叫。声音从皇宫扩散到岛上的每一寸土地,并且不断回响。岛上的人伴着嘶鸣醒来,伴着嘶鸣祷告,又伴着嘶鸣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但是大家坚信这是自然之神在传达他的意愿,难听的声音只是对虔诚的一种考验。

乌鸦还没有足够的力气飞行,只能每天在男孩的肩上徒劳地拍打着双翼。男孩在它的双眼里看到了年幼的自己。孤独、惊惶、无助…男孩渐渐地不再关注勾人的舞女,他更多的时间是托着乌鸦坐在皇宫的露台上,看着远方硕大的红日落下,慢慢地月亮开始洒下一片光亮。有时男孩会说上几句话,乌鸦嘶哑地鸣叫两声算是应答。但是更多的时候一人一鸟是在俯视着这个国度,这个曾经没有鸟的国度。

男孩常常会想,如果乌鸦没有落在他怀里,现在他会过着怎样的生活。每次都是越想越惶恐,越惶恐越感激,越感激越同情。他抚摸着乌鸦黑亮的羽毛,知道肩上停着的不是神的使者,而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终于某一天,一只迷路的喜鹊也跌跌撞撞地飞进了这个国度。

岛上的人恍然发现,原来乌鸦黢黑的羽毛是如此丑陋,飞行的能力也并非独一无二。更重要的是,他们之前反复揣测那令人作呕的声音中的神谕,现在纷纷觉得自己遭受了蒙骗。人类向来擅长用愤怒来掩盖羞愧。于是一人一鸟被赶出了皇宫。

离开的时候,道路两旁挤满了这个国度的居民。乌鸦的担忧变成了现实,他们曾经高举着欢呼的双手里,确实已经握住了石块。男孩抬起胳膊护着自己,对肩上的乌鸦说:“飞吧。”

乌鸦侧着脑袋看着他,没有挥动翅膀,也没有发出嘶哑的鸣叫。黑色的爪子牢牢地抓着男孩的肩膀,就像以往等待日落月起一样。

一人一鸟坚定的走在路上。人们变得更愤怒,石块变得更密集。男孩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荆棘丛中行走,浑身都是细密的伤口与淤青。他费力地转头去看乌鸦,乌鸦仍然牢牢地立在他的肩上,闭着双眼。男孩坐在地上开始哭泣。

大家似乎对这种屈服的形式感到满意,不再丢掷石块,大家抬起头,仰望着新的神迹。

空中的喜鹊盘旋了几圈,终于禁不住长途飞行的劳累,一头栽在地上,没了气息。

波旁国又回复了往日的和谐与宁静。毕竟,这本来就是一个没有鸟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