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梦游猫
小死神第一次做死神，心里其实很害怕。他收到的第一单任务，是一个得了癌症的女孩。女孩年龄不大，看起来很阳光，却不幸得此疾病。
小死神计划着带走她，每天都去医院看她。看她对着阳光微笑，看她美滋滋地吃饭，看她四处瞎溜达，看她对着手机里的一个背影发呆。
还真是个爱幻想的女孩啊！
很快，主治医生出现了。他很年轻，看了看女孩的状态，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温柔一笑。
女孩为此高兴了很久。
原来，那个背影，就是这个年轻的小医生。
*
小死神本来只是来完成任务的，现在竟然嗑起了CP。医生和病人，第一次，竟然这么甜。
有时小医生会过来陪女孩聊一会儿天，有时女孩会给小医生发她画的画。女孩还会在被窝里把小医生发给她的语音一遍遍听。惹得小死神都想听听了，只可惜女孩每次都藏得很好。
终于有一天，小死神忍不住现身了。他把自己打扮了一下，看起来尽量成熟一点。他叫住刚刚查完房的小医生。
“您好。我可以跟您说几句话吗？”小死神有些害羞地说。
小医生回过头。小死神谎称是女孩的朋友，询问小医生女孩的病情。小医生不太相信他，但架不住小死神这该死的魅力。他看起来人畜无害，眼神真诚又关切。
“所以，她到底还能活多久呢？”小死神问。
“这个……”小医生显然不好说。
“我只想在剩下的日子好好陪陪她。求求你了。”
小医生举了三个指头，小死神立刻明白了。可是跟他完成任务的时间并不一致。也就是说，原本女孩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但小医生延长到三个月。
小死神心里慌极了。本就第一次上岗，每天都小心翼翼，害怕出错，害怕露出翅膀，害怕被人看到。如今要是无法按时完成任务，他恐怕又要受到惩罚了。
小医生似乎看出了小死神的担忧，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尽力的。这是保守时间，如果恢复得好，或许会活得更久。”
这一拍差点把小死神给拍趴下。本就担心得要命，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
大概观察了女孩太久，小死神心里越来越矛盾。一方面，他希望自己能按时完成任务；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女孩这么早死去。毕竟，这个乐观的女孩，生命在凋零，是一件多么令人惋惜的事啊。
小死神经常趴在女孩的窗口。女孩看不见他，他却看得一清二楚。女孩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心思他都能感受到。
她总是对着阳光笑，总是一副期待爱情的样子，总是无比乐观。除了画画，有时候她还会去其他病房帮忙。比如哪个爷爷不说话了，她陪着聊天；哪个妹妹不开心了，她去开解；哪个弟弟哭闹了，她去哄哄。她一直忙着，从未把自己当做病人。
而小死神呢，终于等到女孩回到自己的病房，也想跟她聊天。
自从他做了死神，已经很久没跟人好好聊天了。有时，他很想找一个人诉说自己的命运，诉说不公，诉说自己为何会变成死神。
终于有一天，小死神忍不住了，换了最好看的黑色毛衣，很有礼貌地敲开门，出现在女孩病房。他谎称自己是她远方的朋友，还苦笑女孩竟然忘记了他。
为了装得像一点，他还带了两斤苹果。
“我真的记不得了。”女孩有些歉意地说。“我的朋友都好久不见了。自从生病后，基本跟大家都断了联系。实在不好意思啊！”
“那现在还来得及吗？”小死神真挚地问。
“来得及，来得及。”女孩拿出一个小桔子给小死神，这是妈妈送来的。
*
女孩的妈妈也很辛苦。为了给孩子交医药费，她不得不工作。毕竟，她们已经去了很多医院，花了太多的钱，基本没什么积蓄了。小死神在妈妈不在的时间陪着女孩。这样子，小小的病房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女孩很爱笑，小死神又很笨拙，两个人总是能制造出很多笑料。比如小死神剥个桔子把汁水溅自己一脸，或者走路的时候撞上门，又或者头发乱糟糟的一点都不知道。女孩教他怎么剥桔子，怎么梳头，完全不把自己当病人。还不断地叮嘱他，一定要看路，要睁大眼睛。本来就笨，再撞坏脑子就不好了。
小死神吃着女孩剥给他的桔子，心里甜甜的。他很想多陪陪她。可是时间越来越紧迫了，他的心事也越来越重。女孩看了出来，反倒安慰他：
“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吧！或许我可以帮你分忧呢。可是——如果你要报酬的话，我可没什么钱答谢你。”
“我不要钱。”
“那你想要什么呢？”
“我还没想好呢。”我来要你的命。
*
或许是心中长了爱的种子，女孩很坚强。所有的检查都认真做，所有的治疗都积极配合。哪怕全身疼痛，她都忍住不说。连小医生都忍不住赞赏她，说她是这里最勇敢的人。而每当得到小医生的赞赏，女孩都会开心很久。
可女孩不知道的是，小医生经常在门口偷偷看她。小医生第一次做医生，第一次有自己的病人，第一次遇见这么勇敢的女孩。他很想把女孩治好。可是女孩交给他的时候，已经晚期了。尽管如此，女孩的妈妈还是希望得到治疗。
“哪怕多延续一段时间也好。”妈妈说。
小医生只能坚持着。
在跟女孩接触的这段时间里，小医生本来快要绝望的心突然有了力量。每次看到女孩的笑容与画作，他都告诉自己，决不能放弃。
这可是他的第一个病人，他怎么会轻言放弃呢。
*
有一天，小医生又来到女孩病房，想跟她聊几句。女孩看起来状态并不好，面色苍白，却依然保持着笑容。
正好，遇见了小死神。
小医生见过小死神，微微点头。“你把她照顾得很好，谢谢你。”小医生说。
小死神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也跟着说了一句：“谢谢你。”
女孩在旁边笑了起来。“你们好奇怪啊！为什么没有人谢谢我努力活着啊！”
于是小医生和小死神同时说了一句“谢谢你”。
“好啦。既然你们都在这里，我们不如做一个小游戏吧，反正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游戏。放轻松。”
小医生和小死神相互看了一眼，有些好奇地点点头。
女孩拿出偷偷画好的三张纸牌，上面分别有“真心话”或者“大冒险”，以及序位。“我们每人抽一张，抽中什么，就必须按纸牌上的指示去做。上家发令，形成闭环。”
结果，女孩抽中了1号“大冒险”，小死神抽中了2号“真心话”，小医生抽中了3号“真心话”。
“所以，从我开始，请3号给出大冒险指示。”女孩说。
小医生这才反应过来，思考了一下，说，“我请你这次一定活下去，这将是你人生中最大的冒险。”
女孩拍拍胸脯说，“没问题，我答应你。”
接着，女孩请2号小死神回答：“请问，你千里迢迢来到我的床前，到底来做什么呢？”
小死神被这个问题吓住了。他不敢说，自己来要命。女孩看出了他的迟疑，再次强调必须是真心话哦，不然会……
“会什么？”
“反正必须说真心话，不然后果很可怕。”女孩做了一个表情吓唬小死神。
小死神只好战战兢兢地说，“我是来——带你——旅行的。”
“真的？”女孩显然很意外。
“当、当然。”
女孩看出了小死神的紧张，拍拍他的肩膀。“放轻松。我答应你，等我病好了，就跟你旅行。”
小死神虚惊一场，长舒一口气。女孩催他继续游戏。于是小死神对3号小医生说，“你喜欢她吗？”他特意看了女孩一眼，女孩也很期待。
这回轮小医生受惊了。这个问题他从未想过。一开始他一心只想治好女孩，可是在长久的相处中，他发现女孩很坚强，很乐观，他很难说不喜欢。尤其是女孩发给他的那些美丽的画作，仿佛有一颗动人的灵魂飞了出来。无数个夜里，他质疑自己，否定自己，嘲笑自己，可是又被女孩的画作治愈了。所以，他喜欢来看望女孩，喜欢看她画画，也喜欢陪伴她。
“快点回答！”小死神声音有些嘶哑地催促道。
这回轮小医生受惊了。他看了看小死神，竟然莫名有些害怕。他又看了看女孩，她的眼里都是甜蜜与期待，小医生这才小心翼翼地回答：“喜欢。”
*
爱情就这样悄悄萌发。对于女孩来说，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恋爱，也是最后一次；对于小医生来说，他只是编造了一个美丽的谎言，甚至这个谎言连他自己都骗过了。他希望用这样的谎言挽救一个生命，他希望奇迹会发生，因为他实在别无他法了。医学是他从小的梦想，他想治病救人，他想拯救生命。可是医学的尽头，他竭尽全力的最后，却只能寄希望于奇迹。
看着女孩的生命在凋零，他比任何人都心痛。
于是小医生挤出更多的时间陪伴女孩，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希望奇迹会出现。
女孩倒是不以为意，好像在愉快地迎接什么。
*
一个月圆的夜晚，妈妈没有来，小死神一直陪着。女孩感觉到身体的疼痛，便把小死神叫到跟前，摸了摸他的头，像摸流浪小狗似的说，“看你年龄也不大啊，怎么总是一个人呢？”
小死神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有些害羞地后退一步。
“如果有一天我会死，你会来送我吗？”女孩看似不经意地说。
这个问题可让小死神措手不及，他看了看自己的身后，以为翅膀露出来。还好、还好。当他竭力思考该如何回答时，女孩抓起一个苹果咬了起来。
“你送的苹果真好吃。”女孩说。“你一定来自一个美好的世界。”
“什么？”
“因为你是这么善良的一个人。”
“善良？如果你知道我的身份，你就不会这么说。”
“无论你是谁，此刻在我面前，你就是你，如此善良，如此美好。”
“是吗？”
“是啊！”女孩大口大口啃着苹果。她已经好几天没吃得下饭了，虽然很努力，但总是会吐出来。这一次，她吃得很开心。小死神看在眼里，他知道会发生什么，这是他带来的苹果。
“其实，我是——”
“别急，让我猜猜！”女孩拦住了他的话。“我猜你一定是天使吧！”
“我不是。”
“别不承认！我睡着的时候，见过你的翅膀。我听说人出生的时候，会有天使吻Ta；为什么死的时候不呢？”女孩有些期待地看着小死神。
小死神习惯性地看了看自己的身后，又有些退缩。
“我其实是……”
“其实你无论是谁，对我来说，都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可惜我遇见你太晚，不然还想跟你说很多很多话，去很多很多地方呢。只是我恐怕没有太多时间了。对不起。”
“不，我们还有时间。”小死神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就可以。”
“你可真是个憨憨啊，哪有人这样接话的。”女孩一下子乐了。这是她最近笑得最开心的一次。“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可以活得久一点，就可以多跟你说些话，不是现在把话都说完的，搞得好像我马上要死一样。不过，你有什么话，不妨告诉我，我倒是很乐意听。”
“我……”小死神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当然。”女孩做出好奇的动作。
“在漫长的时间里，曾经有一个男孩在沉睡着。有一天，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周围都是灰暗的。他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将去往何处。在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后，他被拽走了。他们教他很多事，干很多活，干不好就会受罚。他很害怕，最后只能屈服。然而这一切结束后，他得到了更残酷的任务。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去干。可是他并不想这样……”
“那就别干了呗。”女孩说。
“如果不干，会受到更严厉的处罚。”
“有多严厉？”
“总之，很可怕的。”
“好吧，这么说，这个男孩好可怜啊。他连选择自己命运的机会都没有。”
“是的。当他醒来的时候，就没有选择了。”
“这么说，他跟我还有一点像。我现在也没有选择的机会了，只能静静地等待着，等待那个最终的结局。”
听到这里，小死神心里很难受。他已经没有选择了，他不想这个他刚刚相交的朋友也没有。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勇气，他眼神坚定地说：
“不，你还有机会！”
“连医生都没有办法，你还能怎么办呢。”女孩苦笑着。“其实我都知道了，妈妈还想瞒着我。”
“所以，你放弃了？”
“我只是在静静地等待着，就像那个男孩在灰暗中等待一样。”
“不，你们不一样！你还活着！”
“活着？跟死又有什么区别？”女孩不免有些丧气。
“当然不一样！你还可以做很多事，爱很多人，去很多地方！只要你不放弃，就还有时间！”
这些话毫无预料地从小死神嘴里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女孩长久地打量着小死神，若有所思。“你，到底是谁？！”
“我和尸体没什么分别。”
“不，你有一颗善良的心。你一定是天使。”
天使……就好像被什么牵动着，小死神缓慢地靠近女孩。他做了一个想要吻她的动作，但又害羞地收回去了。最后，他学着小医生的动作，摸了摸女孩的额头，嬉笑着说：
“别忘了，你答应了小医生，要活下去的。我的名字叫春，我想要你记住我。”
小死神最终没有说出自己的秘密。他拿过女孩咬过的苹果，自己在另一边也咬了一口。女孩有些失神地看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
几日后的夜里，女孩突然病情加重。小医生急忙赶来，摸了摸女孩的头，她在发烧，很烫，很烫。她一直在说胡话，什么看见天使了，他就在这里，他好美。
小医生有种不祥的预感，双手颤抖着。
女孩拉住小医生的衣角，气息微弱地说：“别走。”
小医生只好坐下来。
“那天你说喜欢我，是游戏吧。”女孩说。
“不是。”
“你不用骗我，我已经很满足了。在生命的最后遇见你。”
“不是的、不是的……”小医生双眼泛红。
“其实我都知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是一个好医生。下次不要为了治病，骗病人说你喜欢Ta ，这样你会很辛苦的。”
“我没有骗你。”
“真好。我看见了一个天使，他刚刚来吻了我的额头。谢谢你们。”女孩满足地闭上眼睛。
“不要睡，不要睡，你答应我了，要完成这场冒险……”小医生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
就这样，女孩沉睡了三天。大家都以为她要死了，前来跟她告别。但她始终有微弱的心跳，谁也没说放弃。于是大家轮流守护着，有医生，有护士，还有热心的病友。这一刻，所有人的期望与坚持都汇聚起来，化作最深厚最坚强的爱围绕着女孩，唯独看不见那个来自远方的朋友。
三天后，奇迹发生了，女孩心跳逐渐增强，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怎么可能？小医生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不可思议地看着心跳线。女孩坐了起来，一脸纯真。背后，一个黑色的人影闪现了一下，又消失了。
小医生好像想起了什么，目光停留在空中。他分明看到一根羽毛掉落下来。
而小死神，默默地穿过了病房。他弯起嘴角，偷偷拿走了一个小桔子。他即将要面对自己的命运。但是他不害怕，因为他得到了一个真正的朋友。
这一年春天，女孩的病彻底好了。可是那个叫春的朋友，再也没有出现过。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