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游猫
小灰尘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一出生就被人嫌弃。所以，它经常躲在墙角。
它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静静地听房间里的声音。有时是欢笑，有时是哭泣；有时是欢乐地舞步，有时哀伤地踱步。但它最喜欢的，还是那均匀起伏的呼吸声。
那是生命的声音。
小灰尘只是很多灰尘中最普通的一粒。它很幸运，还有很多同伴；也很不幸，没有谁愿意听它诉说。
它们大都聚在一起，只是抱团，讲着八卦。可是这粒逐渐拥有了独立精神的小灰尘，不喜欢八卦，不喜欢抱团，喜欢四处溜达。
有时是墙角，有时是床下，有时是窗台。
它在墙角听了太多的八卦，如今厌倦了；它又跑到床下，每天晚上听主人的呼吸声。很好，很舒服，能够助它入眠。后来，它又借着主人清扫房间的机会，跳到了窗台上，想一览窗外的风景。
可惜，外面还是高楼。
它觉得总比地上好，就暂时留在了窗台。一只小蜘蛛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竟然跟它抢地盘。
小灰尘说，“喂，这是我先来的。”
小蜘蛛说，“是啊，就是因为你先来了，所以我来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蜘蛛就喜欢有灰尘的地方。”
小灰尘有些不高兴，但觉得有个伴儿跟自己聊天也不错，就没有赶它。蜘蛛开始织网，打算在这里安家。小灰尘就躺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欣赏着，睡着了。
一觉醒来，蜘蛛已经拥有了新的家，好快，好美。小灰尘感叹道。它第一次，隐约觉察到生命的力量。
小灰尘想跟蜘蛛聊一会儿外面的世界，但蜘蛛很忙，因为它要捕蚊子了。它做好准备，等待蚊子出现。可是好一会儿，都没有一只蚊子来。原来，主人把纱窗关着，蚊子都进不来。
小蜘蛛很生气，吐着气。小灰尘安慰它，可是小蜘蛛说，“你当然觉得没事，因为你不用吃饭。”
“吃饭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吃饭？”
“可笑。一粒灰尘竟然会问为什么。”
“告诉我啊！”小灰尘很好学。
“你没有生命，当然不用吃饭。我们、蚊子、人类，都是要吃饭的。不然，就会死。”
“死，又是什么？”
“就是没有生命了。”
“生命又是什么？”
“有生命可以动，可以织网，可以捕食。”
“我也可以动啊。所以我也有生命。你说对不对？”
“不对，你没有。”
“可是我可以动啊！”
“诶呀，你好烦啊！”小蜘蛛不理它了。
小灰尘只好停止了发问。但是它想来想去，都觉得小蜘蛛的话矛盾。也许，我真的有生命呢。想到这里，它很高兴。
就这样发了几天呆，看着小蜘蛛为食物焦头烂额的样子，小灰尘很不理解。
有一天清晨，还在睡梦中的小灰尘被小蜘蛛抓醒。
原来，是主人刚刚打扫了这里，这会正拿着抹布擦窗台呢。蛛网已经没了，小蜘蛛正在逃命。
小灰尘还在发呆，下一秒那块巨大的抹布，就朝着它袭来。小灰尘很不幸被抹布卷走了。
*
小灰尘被卷地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掉进洗手池里，又差点被脏水卷走。还好，在最后一秒，它紧紧扒住了下水口。好险。
旁边的牙刷小哥看到了它，摇摇头。小灰尘希望牙刷小哥帮自己一把，脱离困境。可牙刷小哥说：
“抱歉，我不能动。”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生命。”
“原来你没有生命啊。”
“难道你有生命？”
这可把小灰尘问住了。小灰尘说，“我可能有生命，因为我可以动啊。”
“那是因为你轻，稍微借一点力就可以飞起来。可我、牙杯，都太沉了。好惨。”
“我才惨呢，被钉在这里，天天看主人那张逐渐变丑的脸。”一直沉默的镜子也插了一句。
“我才惨呢，天天被主人拧来拧去，还沾满了他脸上的螨虫。”毛巾说。
“你们再惨，都没有我惨，主人天天把脏水往我心眼泼。”水池终于发话了。
“喂，水池大叔，既然你醒了，就把我捞上去吧。”小灰尘说。
“我倒是想啊，可我也没有生命，动不了啊。还有，我不是你大叔，我还年轻呢。”
小灰尘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周围的牙刷、牙杯、镜子、毛巾、水池都在劝它，劝它接受现实，劝它接受命运。
一粒灰尘，能有什么未来呢？不如放手吧！
小灰尘就是不放手。
眼看着它就要滑落，主人不知道怎么突然过来，用镊子捏了一下。
原来，他在清理堵塞的水池。
小灰尘就这样被救了出去，落进了垃圾桶里。
*
周围黑漆漆的，只有一束光从垃圾桶边缘洒进来。小灰尘四处瞅了瞅，好像都是果皮纸屑。
它们都沉默着，好像在等待自己的命运。
“喂，你们还好吗？”小灰尘问。
这里，没有谁回应它。大家都心里清楚，过了今晚，就要被送走了。
小灰尘不放弃，继续说，“我是小灰尘，一粒有生命的小灰尘。”
一声讥笑从角落里传来。原来是另一粒灰尘。
“你笑什么？”小灰尘不服气。
“真是殊途同归啊！我们灰尘的命运，就是被当做垃圾倒掉，而你，总是不甘心，到处跑，如今还不是回到这里，说什么有生命的鬼话。”
“我怎么没有生命？我可以动。”
“你可以动？你跳出去试试？”
小灰尘怎么也动不了。
“你以为的动，只不过借助了别的力量。那不是你，你根本没有生命。”
“可我……”小灰尘伤心了。“可我经历过。我遇见了小蜘蛛，我们一起聊天，一起看过窗外的风景，我还跟毛巾姐姐亲吻过，跟牙刷哥哥争论过，差点掉入到水池大叔的心里。连镜子奶奶都赞叹我的勇敢。这些，还不够吗？”
那一粒灰尘沉默了，不再说话。
而我们勇敢的小灰尘，这一刻，终于承认自己没有生命了。
它静静地躺在这里，下面是厚厚的果皮纸屑，上面有一丝光线。整个世界都缩得很小，整个世界也变得很大。它安然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突然，一束强光进来，一只巨手伸进来，捡起了一张纸。
小灰尘就这样被捡了回去。
主人擦干净这张纸，流着眼泪，轻柔地摩挲着。
小灰尘就这样躺在纸上，它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一滴泪正好落在它的身上，它不再惊吓，反而感觉到无比舒适。
没多久，主人倒了下来，伏在案上。
小灰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想叫醒主人，可是无论它怎么用力，都没有用了。
*
很多天过去了，主人脸色变了，气味变了，一动不动。小灰尘不离不弃。对于一粒灰尘来说，人类的尸体并不具有任何杀伤力。
他变得跟小灰尘一样，只是一粒巨大的灰尘。
小灰尘仔细观察这粒巨大的灰尘，觉得自己也没差在哪里。如果人类有生命，那他终将失去。它靠近主人，守护着主人，直到有人进来将他抬走。
可小灰尘没有离开。
它一直呆在这个房间里，躲在一个角落，回忆着主人的过往。它不明白，主人为何会放弃生命。
主人是一个爱干净的男人，每天都要打扫卫生，家里的灰尘很少。可是有一天，他突然不打扫了，总是躺在床上发呆。
灰尘们都在八卦他的事情，有的说他失恋了，有的说他生病了，但谁也不是很清楚。
小灰尘只知道，只要主人晚上能呼吸均匀，就代表他还好。
就这样过了很多天，连小灰尘都觉得一切都好了的时候，可以放心离开的时候，主人却突然死了。
小灰尘不离开。
它要在这里寻找一个答案。为什么，连小蜘蛛都引以为傲的生命，主人却不珍惜。
*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家具们都老了、坏了、扔了。房间里几乎没有什么了，只剩下灰尘。
厚厚的灰尘，还有蛛网，交织在一起。
小灰尘经常跟这些调皮的小蜘蛛说，自己曾经遇见一只会织网小蜘蛛，它们一起聊过生命，一起看过窗外的风景，可惜突然分开了，就再也没有见过。
这些小蜘蛛笑它没文化，没生命，是个老古董。但小灰尘淡淡一笑，它早已明白：
你们迟早都会变成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