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疯帽子戴柴郡猫

房檐下的那个铃铛,叮叮咚咚响了上百年了,在这几百年的时间里,她见了太多的的悲欢离合,兴衰成败。她太累了,想好好休息休息了。

这一天,铃铛突然听见了一阵清脆的叮咚声,那声音像是新落下的雨,也像新切开的西瓜,脆生生的透着那么一股鲜甜鲜甜的感觉。

铃铛睁开眼,发现原来是这座老房子里搬进来了一户新人家,那户人家有个小姑娘,也喜欢铃铛,就把自己带来的新铃铛挂在了老铃铛的旁边了。

“老前辈,您好吖,我是新来的,我叫风铃,为什么叫风铃呢,是因为风一吹,我就会铃铃铃地响,所以我叫‘风铃’,是不是很贴切啊?老前辈我看您也会响,大概是和我一样吧,所以您是‘资深风铃’,我是‘年轻风铃’对不对啊老前辈?”风铃看见铃铛睁开眼看她了,话匣子打开以后就跟关不上似的,一句接一句不停地说。

“我不是你的老前辈,也不是什么‘资深风铃’,我就叫铃铛。”铃铛对风铃的话唠行为很不耐烦,一边没好气地回她,一边在心里吐槽:还风一吹就响,所以叫风铃,那雨落下来你响不响?那不得叫风雨铃,真是的。

风铃听了铃铛的回应,不仅没退缩,反而更兴奋地晃了晃身子。“哎呀,铃铛前辈,您别嫌弃我嘛!我知道您见多识广,肯定比我这小年轻懂多了。”她一边说,一边随着微风轻轻摇摆,发出“铃铃铃”的清脆声响,那声音像初春的溪流,活泼又干净。

铃铛本想继续闭眼装睡,但风铃的铃声钻进了耳朵,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几百年前的自己——那时她也这般年轻,爱说爱笑。可岁月磨平了棱角,只剩一身疲惫。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哼,小屁孩,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一点都不沉稳。”话虽如此,风铃的活力却像一缕阳光,悄悄融化了铃铛心头的冰霜。

风铃咯咯笑起来,铃铛声更欢快了。“前辈,您说得对!我确实没什么经历。但您看,现在有您在这儿,我可以学呀!和我说说您最难忘的故事是什么吧?是春天的第一场雨,还是冬天的第一场雪?”她凑近了些,铃铛上的铜片在风中轻碰,发出叮咚的邀请。

铃铛沉默了片刻。几百年的记忆如潮水涌来——见过恋人月下私语,也听过战火中的哀鸣。她终于开口,声音虽沙哑,却带了一丝温度:“最难忘?是中秋夜,一家人围坐赏月,孩子们的笑声比什么都甜。对啊,真甜啊……那孩子的笑,后来,后来为什么孩子不笑了呢。”

“铃铛前辈,您说什么?什么孩子不笑了?”风铃看着铃铛边自言自语边陷入了沉思,好像是在回忆些什么。

“是啊,后来孩子就不笑了,家里人都没了,家也没了,就剩下孩子一个人,可怜啊,从此就再也没见过这孩子的笑模样。”铃铛继续喃喃自语。

“铃铛前辈,您给我讲讲吧,您这样东一句西一句的,可让我太好奇了。”风铃催促着铃铛。

“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给你讲一讲这孩子的故事吧:

话说那一年的中秋夜,月亮那么圆,圆得好像一个不小心就会滚下云头来,还那么亮,连我的身上都被照得能反光了。那户人家就开开心心地在这样美的月光下,吃月饼,赏月亮,偶尔有阵阵微风吹来,我也叮叮咚咚地给他们伴奏,本来是这样一个良辰美景,只可惜来了那样大的一场祸事,那晚的宁静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撕裂。一群凶神恶煞的士兵举着火把,如潮水般涌进村子,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他们见人就砍,见屋就烧,哭喊声、惨叫声混成一片。那户人家的父亲听到动静,赶紧先把孩子藏起来,刚刚藏好了孩子就被一把长刀刺穿了胸膛;母亲接着也倒在了血泊中,连最后一声呼唤都卡在喉咙里。只有那个孩子,机灵地蜷缩在被藏好的地方不敢发出声音,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眼睛瞪得大大的,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月光依旧那么亮,照在我身上,却冷得像冰。我叮叮咚咚地响着,不再是欢乐的伴奏,而是绝望的哀鸣。从那以后,孩子就一个人流浪街头,衣衫褴褛,眼神空洞得像个木头人。无论春夏秋冬,我再也没见过他笑一下,连嘴角都像被冻住了似的。风铃啊,你听明白了吗?这世上最甜的,是笑声;最苦的,是笑声消失后的寂静。”

“这故事……这故事怎么这么熟悉,我好像是听谁讲过,也是这样一个美丽的月亮,难得一见的圆,也难得一见的亮,最后也是言语无法形容的凄惨,我真的好像是听过的……”风铃也陷入了沉思。

“哎!那样的年月里,这种凄惨的故事又何止一件两件,家破人亡的家庭又何止一户两户,你听过类似的故事也不稀奇,在那个时候,这片土地上每一天都在上演着各种各样的悲剧。”铃铛内心生出了无限感慨。

“不!铃铛前辈!不是的!我们找到了!我们找到了!您就是那个铃铛!我们找到了!”风铃忽然激动起来。

“等等,你在说什么,什么找到了,你先别激动,说你们年轻人不稳重一点都没错,听个故事怎么突然就咋咋呼呼的,我这老心脏可受不了。”铃铛内心又忍不住吐槽:我是想休息休息,可我不想永远地休息。

“对不起铃铛前辈,我刚才太激动吓到您了。您刚刚讲过的故事,这家小女孩儿的爷爷和她讲过一模一样的,爷爷还说小时候总喜欢让爸爸抱着拨弄屋檐下的铃铛听叮叮咚咚地响声,下雨的时候也喜欢坐在房檐下,一边听雨声,一边听铃铛声。”

“是!你说得没错!那孩子,他,终于回来了吗?”铃铛也激动起来了。

“风铃!铃铛前辈!你们在聊天吗?”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它们的对话。屋檐下探出一个小女孩红扑扑的脸蛋,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它们,手里还捏着一块没吃完的饼干。她正是新搬来这家的孩子。

风铃兴奋地晃动着:“小主人,小主人!你快来看!我们找到了!这位铃铛前辈,就是爷爷故事里那个铃铛!”

小女孩踮起脚尖,好奇地凑近老铃铛,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它那布满岁月痕迹的铜身,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月光清冷的记忆。“真的吗?风铃?这就是爷爷说的,那个见过太爷爷小时候的铃铛?”

“是呀!爷爷讲的故事,就是铃铛前辈刚刚给我讲的那个中秋夜的故事!”风铃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雀跃,“爷爷就是那个活下来的孩子!他后来被好心人收养,辗转漂泊了很多年,心里一直记挂着家乡,记挂着这个老房子,记挂着屋檐下会叮咚响的铃铛!他常说,那叮咚声是他童年里唯一能抓住的温暖回忆。所以他老了以后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这里,看看铃铛还在不在……”

铃铛静静地听着,铜片在微风中发出极其轻微、几乎不可闻的震颤。几百年的沉重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支点。那个藏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再也不会笑的孩子……他活下来了!他长大了!他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孙辈!他甚至还记得……记得这叮咚声?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如同解冻的春水,缓慢而坚定地淌过铃铛早已冰封的心湖。那感觉,比中秋夜的月光更温柔,比记忆中孩子的笑声更让她心头发颤。

“爷爷说,”小女孩继续用她清脆的声音说道,像是在转述一个神圣的使命,“他小时候,最喜欢下雨天坐在屋檐下,听铃铛和雨声合奏。后来他走了,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怕铃铛太孤单,太难过。所以,他让我爸爸一定要买下这个老房子,让我带着我最好的朋友——就是我啦,风铃!——回来陪您!”

小女孩甜甜地笑了,那笑容干净纯粹,像初升的朝阳,瞬间驱散了铃铛心头积压了百年的阴霾。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带着无限珍爱地,轻轻拨弄了一下老铃铛。

“叮——咚——”

一声久违的、带着释然和安宁的清响,在屋檐下悠然荡开。不再是绝望的哀鸣,不再是冰冷的月光,而是沉淀了岁月后,被新生希望重新唤醒的、温柔的回响。

风铃在一旁欢快地应和着:“铃铃铃——铃铛前辈,您听!我们又有新的故事可以一起讲啦!讲给现在的小主人听,讲给以后的小小主人听!您不再是孤单一个了!”

老铃铛感受着那久违的、带着温度的触碰,听着风铃清脆的陪伴和小女孩咯咯的笑声,看着屋檐外晴朗的天空。几百年的疲惫,似乎真的被这明亮的阳光和温暖的笑声渐渐融化了。她轻轻晃了晃身子,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满足的叹息,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是啊……”铃铛的声音第一次变得如此轻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不孤单了……真好。这叮咚声……又能是甜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