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鹿鹿牌晚安
小镇的酒吧里,走进了一个男人。
男人衣衫褴褛,满面风尘。他走近吧台坐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前几天钻出的胡茬已经很长了,变得有些柔软。
他点了一杯酒。
镇上常来酒吧的人,老板都认得。难得见一个生面孔,老板一边摇晃着手中的雪克杯,一边聊着。
“外地的?”
“嗯。”
“从哪儿来?一般可很少有人来我们这种小地方。”
“南城。”
“南城?”老板有些讶异,手上将摇匀的酒倒进一个玻璃杯里,加了几块冰,递了过去,“南城那边,好像在打仗啊。”
男人点了点头,接过酒,仰头灌了一大口,呛得直咳嗽。
老板拿出几张纸巾给他。
“你这是逃难逃出来的?听说咱们在那边形势不太好啊。”
男人沉默了一会,又灌下一口酒。他撩开了自己的衣服,腰间有一个弹孔,新长出的肉呈现着恶心的粉红色。
“我是兵。”
老板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酒吧里的笑骂也渐渐平息,所有人都将目光对准了那个男人。
“战争结束了?”
男人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找火柴的时候却找不到了。窗边那桌有一个胖子连忙起身跑到他面前,路上撞翻了两把椅子。胖子划着了一根火柴,替男人点燃了香烟。
“南城那边,到底怎么样了?咱们赢了还是输了?”胖子问。
男人把辛辣的烟雾吸进肺里,然后又尽数吐出。他低着头,看到有一只甲虫在地板上爬过。他抬了抬自己的靴子,给甲虫让开了一条路。
他说:我不知道。我是逃兵。
“逃兵?”胖子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你逃了,战争怎么办?你知不知道,南城一旦失守,接下来就是我们这儿了!”
男人晃悠悠抬起头,他的眼角耷拉着,眼白里布满了血丝。
“关我屁事?我打了一年的仗,现在只想回家。”
老板示意胖子松手。他端起男人面前的酒,将剩下的倒在地上。有些冰块还没来得及融化,摔得粉碎。
老板说:你要回家,就滚吧。酒是为英雄准备的,不是为逃兵。
男人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
“酒钱!”
男人掏出了干瘪的钱包问:多少钱?
“四十。”
“可是单子上写的价格是二十。”
老板哼了一声。
“你是逃兵。”
男人自嘲地笑了笑,掏出两张纸币撇在桌子上,推门离开。
出了门,男人把烟蒂丢在地上,拿靴子碾灭,望着北方。
北城是他的家乡。那里有温柔的麦浪,牧笛的清响,还有心爱的姑娘。
他又上路了。
走了三天左右,他来到了下一个小镇。
背包里的干粮已经所剩无几,水壶里的水也喝完了,他需要找个地方补给一番。
男人来到了一家面包店,在店里挑选了一些最廉价的面包。
“怎么搞得这么落魄,像逃难一样。”店主一边核算着价钱,一边问。
男人含糊不清地应付着,想尽快付完钱离开。
这时候进来一个顾客,看到了男人。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惊呼:你不是那个南城的逃兵吗!
“逃兵?”店主问顾客,“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前几天到邻镇喝酒,被酒吧的老板知道了。我认识那个老板,他和我说的。”
店主的脸冷了下来。本来已经装在袋子里的面包又被他一个个拿出来。
“我们店里的面包,不卖给逃兵。”
“为什么不卖?”男人始终低着头。
“你没伤没残,从战场上逃走,又是为什么?”
“我伤了。”男人再一次撩起衣服,让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店主犹豫了一下说:至少你没残。
男人问:如果我残了呢?
“那我可以卖给你。”
男人点点头,走出门外。再回来的时候,右手里握着一根手腕粗的铁棒。
店主有些慌张。
男人举起铁棒,狠狠地砸向自己的左臂。
“现在我残了,可以卖给我了吗?”
店主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女顾客也早已惊慌失措地跑开。男人将铁棒丢在一旁,用右手将面包一个一个装进自己的背包里,然后掏出钱包,丢在了柜台前。
归乡的路还有很远,他不能在这里耽搁。
男人之后又途经了很多小镇,不过他的左臂断了,很适合扮演一个退伍的伤员,因此没有再受太多刁难。
终于有一天,男人看见了一座山。
山的脚下,便是北城。
男人站在北城城门,迟迟不敢踏出一步。
恰好有人从城里出来,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在这里站着,上下打量了一番。
那人问:你是北城人?
男人说:不是。我就是一个逃兵,路过这里。
那人面露鄙夷,朝着男人的脚面啐了一口。
“滚!”
男人走了。
他爬上了北城边的那座山。
山很高,站在山顶,正好可以看见北城的全貌。他解开了吊着左臂的绷带。那绷带是一条围巾,南城特产的锦织,本来打算送给她。
男人将围巾绕在树枝上,系了一个扣子。
男人把自己吊死了。
他紫青的脸正朝着北城,上面还停了一只翠绿色的甲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