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街尾的毛线店总在清晨六点拉开卷帘门。刺猬小姐把装满绒线球的橡木柜推到门口时,晨雾正从青石板缝里漫上来。玻璃橱窗里摆着新织的雏菊杯垫,黄白相间的毛线花瓣上还凝着夜露,被风铃撞碎的阳光落下来,像撒了把碎水晶。

叮咚一声,门框上的贝壳风铃响了。刺猬小姐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那双沾着松针的棕色皮靴正局促地蹭着门槛,空气里浮动着雪松与琥珀混杂的气味。

“今天有姜黄色的零碎线头吗?”獾先生把帆布包放在藤编茶几上,包口露出半截绣着向日葵的餐巾布。这是他连续第三十二天造访毛线店,每次都用稀奇古怪的小物件换走零碎线团。上周是嵌着鹅卵石的杯垫,前天是松果雕刻的顶针,昨天则是用枫叶浆染的手帕。

刺猬小姐推了推圆框眼镜,尾巴尖扫过装着零碎线团的玻璃罐:“姜黄色昨天被松鼠太太换走了,不过…”她踮脚取下柜顶的锡盒,“有批染坏了的橘色羊毛线,算你三颗橡子。”

獾先生的眼睛倏地亮了,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松木小盒:“用这个换行吗?我在后山挖到块树液琥珀,正好能当编织针的装饰。”琥珀里封着片金合欢叶子,叶脉在晨光里泛着蜜糖般的光泽。

当风铃第八次响起时,刺猬小姐终于忍不住望向正在整理线团的背影:“您收集这么多彩色线头做什么呢?”她看见对方后颈沾着片银杏叶,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如果是织毛衣,零碎线团容易脱线哦。”

獾先生整理帆布包的动作僵了僵,毛耳朵泛起可疑的红晕:“给、给邻居家小孩做手工课材料。”他匆匆抓起装线团的布袋,皮靴跟磕在门槛上发出闷响,“明天带山葡萄汁染的棉线给你!”

秋意渐浓的午后,刺猬小姐抱着新到的羊绒线穿过枫树林。金红交错的落叶铺成地毯,忽然有细碎的说话声从废弃的栗子仓库传来。透过生锈的通风口,她看见二十几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正围着长桌,獾先生戴着可笑的毛线帽,正教小浣熊们用彩色线头编织杯垫。

“向日葵要先用姜黄色打底。”他的爪子捏着木质毛衣针,尾尖还缠着橘色毛线,“叶子的部分可以混纺青苔染的绿线和…”声音突然卡住,通风口漏进的阳光正巧落在刺猬小姐的圆框眼镜上。

孩子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里,装满线团的布袋从刺猬小姐怀里滚落。她终于看清那些“手工艺品”的去向——孤儿院的木头墙上挂着毛线拼贴画,瘸腿的小狐狸裹着七彩毛线围巾,连窗台的裂缝里都塞着毛线钩的蒲公英。

“山葡萄汁会把手套染成晚霞的颜色哦。”獾先生蹲下来帮她捡线团,尾巴上粘着片亮晶晶的糖纸,“要来教孩子们织星星灯罩吗?他们总说我的针脚像豪猪打架。”

晚霞漫进仓库那天,刺猬小姐的毛线店多了块榉木公告牌。松鼠太太发现零碎线团有了新标价——用故事换线团的小朋友可以多选两颗彩虹纽扣。常青藤悄悄爬上仓库的天窗时,二十八个毛线灯笼正悬在栗子街的秋夜祭上摇晃,每个灯笼里都藏着小动物们塞的愿望纸条。

初雪落下的清晨,獾先生照例带着松果来换线团,却发现玻璃罐上贴着“售罄”标签。刺猬小姐从暖炉旁抬起头,鼻尖沾着绒絮:“要不要合伙开个手作坊?后院的仓库正好能改造成……”

她的话被塞进怀里的羊毛围巾打断了。獾先生用三十五种蓝染线织成的围巾上,歪歪扭扭地绣着朵向日葵,花盘中央缀着他们初见时那块树液琥珀。

炉火噼啪作响,风铃上的积雪簌簌落下。街尾的毛线店第一次过了营业时间还没熄灯,暖黄的灯光透过新挂的星星灯罩,在雪地上映出两个挨得很近的影子。染坏的橘色毛线正在织针间穿梭,渐渐变成冬夜里最明亮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