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Nuyoah.

我在那荒山中游荡,看尽春夏秋冬。

说是荒山,但有许多文人墨客慕名而来。春天,百丈桃林盛放于一时,漫天粉雾。夏天,一曲清湾隐于苍翠劲石,点点青花。秋天,红枫染遍座座山头,斜照相迎。冬天,翠柏覆上皑皑白雪,冰封三尺。自是一番风景,但那是他们的风景。我之所以说是荒山,是因为我的眼中没有颜色,春夏秋冬于我来说是一样的。

他们看不见我,形形色色的人来了又走。他们说山中有鬼,说的大概是我吧。荒山之中游荡的怎么不是鬼呢

山间冬日格外的长,细长灰白的树枝像是大地的手,挣扎着向上,渴望抓住世间的温情…

山中偶尔会有穿着麻布衫的人来,我会告诉他们哪里有人去过哪里的石头上有诗文,来这里的人一般都是为此。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会在看到诗文或树、水之后大笑着说些文绉绉的话,激动不已,甚至痛哭流涕,那是我感受生命的唯一途径,我已经在这里太久太久了。

这日,我在树枝上睁开眼。冬日的太阳没什么生气,正懒懒挂在天上,我照例去到小溪边的石头上坐着,发呆…

他们叫这个小溪桃花湾,春天上游的桃林会在溪水中落满花瓣,再到下游,翠树劲石,清流红艳。我只能凭着他们的话将灰色世界勾勒色彩。

正出神,一个人闯入我的视线。他站在小溪旁离我不过半尺,负手看着那冰封长溪、冷冽长松、云间圆日…

他问我为何在冬日里坐在冷硬的石头上发呆…他能看到我

那天,突然一缕光驱散了盘绕在病树上的枯蔓。只是病树贪婪,他尝过绿荫蔽日,他想要更多……

傍晚,我们在相逢的小溪旁分别,他承诺明天会来这里找我。

这一天我带他逛遍了这座山,给他讲我在这的孤独。他很笨,不会安慰人,于是将自己眼中的色彩描绘给我。

后来我了解到他是落榜的书生,无事可做,碰到我后便稀里糊涂的陪我度过了四季。

一年后的春天,我们并肩漫步在桃林中,我吃着他给我带的点心。微风扬起满天花瓣,他侧头看着我,告诉我他要走了。我动作一顿,抬眸撞进他清澈明亮的眼睛,只是眼中多是不舍。

我不想再经受无边的孤寂,我又想起了那个梦。无边死水中孤零零一颗枯木,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倚靠在树干边。随着枯木慢慢重绽出绿芽,白衣也渐渐消逝。

他看我出神许久,以为我太难过。他抱住了我,轻声的说:“父亲为我在朝中谋了职,我推辞不掉,或许此后便不会再见了。”

我闻着他的清香的味道,留恋着他身上的体温,同他道别,心中怨念四起。凭什么就要我无色无彩孤身游荡,凭什么万世因我而昌但我却要困于荒山,凭什么给我一束光又要打散,凭什么……

那天,他走出了荒山,只是眼中再无颜色。他借着身体的记忆回了家见到了父亲,他询问我为何这么久,又说行李已经收拾好,去祠堂祭祖后就可以启程了。

当我走进那高大宏伟的祠堂,看到那高处最大的牌位时,我愣住了。那上面端端正正的三个字是我心底挥之不去的阴影,滋生出的黑色藤蔓长出尖刺,吸食着我的灵魂。

那日的天灰蒙蒙的。他紧拉着我的手,说我是桃花村的骄傲,百年来的第一个进士。他摆了宴席,大家都很高兴,庆祝着这百年来独一份的喜讯。我喝了许多酒,随后便失去了意识,醒来后就被绑在村中心的木桩上。我惊愕的看向村长,他嘴里说着,“同源啊,你别怪我,道长说只要你肯以进士之身侍奉山神,以后桃花村的世世代代便会人丁兴旺、人才辈出了。同源啊,你为了桃花县的未来,就牺牲一下自己,如果你不去,山神发怒了大家都活不了啊…”

我看向周围的村民,他们中也有人附和道,“是啊,大旱已经两个月了,大河都干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饿死了啊”

他们幽怨的看向我,仿佛我是那个引起大旱的罪魁祸首,恨不得我立刻就去死…忽然,我看到我那古板的父亲,他用干瘦黝黑的手将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支撑起来,用四书五经填灌我一肚子臭墨,此刻正底着头,火舌舔舐我眼前的空气,视线渐渐模糊。

我绝望的闭上眼睛,随着桃花村的腐朽落后一同焚烧殆尽。

“父亲”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他催促我快些祭拜,不要误了时辰。灭顶的恨意裹挟着我,此刻只想拉整个桃花村陪葬,告诉那牌位所祭奠之人,他错了。我闭上眼睛,不情不愿的磕了头,随着入京的车队走着。到了村口的树林,我施了些障术离开了车队。

我在树影荫蔽下看日头渐渐被山吞没,这座与从前大不相同的山村渡上金边,直到金边褪去,换上死寂的黑暗。我闭上眼,冲天的火光染红了半边的天。我似乎听到了许多人的哀嚎,本应畅快的心只有撕裂般的痛感,脸上滑落的泪珠落在土里。这具躯体过于感性,我感叹着。

我知道他能看见,却什么都做不了,他现在一定恨死我了吧。我不想再活下去,一无所有。

我离开了他的身体,耳边最后回荡的是不知是他或是别人的哀嚎……